看到一篇文章《春節(jié)嘲諷山東人是一種文化墮落》。作者所說的對山東人的“冷嘲熱諷”,主要體現(xiàn)在有人拿山東媳婦不能上桌吃飯來說事,“仿佛山東人活在大清朝一樣”。
我母親的家鄉(xiāng)是山東兗州,所以我算是半個山東人,對山東的口音和食物有一種近乎天然的親切。最初看到該文標(biāo)題的時候,深有共鳴——最討厭動不動貼地域標(biāo)簽的做法,個體差異遠超過地域共性,不管什么原因,不管是嘲諷哪個省份,都是一種“病”,名曰:思維“懶癌”。但點開細讀,卻發(fā)現(xiàn)這位作者不僅文不對題,還結(jié)結(jié)實實地給“禮義廉恥”潑了盆污水,哪里是在反駁別人對山東人的嘲諷,簡直就是“高級黑”。

山東媳婦是不是真不能上桌吃飯?有人說有,有人說沒有。新京報一篇報道,描寫山東魯中的小村子于莊就有“女人不上桌”的舊俗,家中女性成員以前經(jīng)常吃殘羹冷炙,但這樣的陋習(xí)正在失去人心,年輕一輩不愿墨守成規(guī),老一輩的人也不再堅持老禮兒。老人也承認“以前誰家女人上桌笑話誰,現(xiàn)在誰家新媳婦不上桌笑話誰,男人吃飯女人看著,確實不是那么回事!倍鼻鄨蟮囊黄獔蟮溃瑯又v的是山東人回鄉(xiāng),90后小伙子王嚴(yán)帶著新媳婦回家,就完全沒遇到這種舊俗,所以,他認為“很多信息是外界對我們的一種誤解”。

這很好理解。《晏子春秋》有云:“百里而異習(xí),千里而殊俗”,即使同是山東,也可能是各有各的規(guī)矩,沒見過不代表以前沒有,這里有也不代表別處都有。每個人描述的只是“局部的真理”。
我聽母親講過山東老家“女人不上桌”的習(xí)慣,隱約記得我小時候家中來客人,母親忙菜后必不肯馬上來坐,總要大家先吃別等她。明面上的原因是要走熱菜,但回想起來,走菜就是借口,母親多少還是受舊俗影響的。但這終究是老黃歷了,當(dāng)年女人孩子不上桌,多是因為窮,家中請客當(dāng)然要盡著客人,而男子是主要勞力,飲食上有所傾斜亦是生活所需。母親回憶舊俗時也連帶著感慨,她小時候過年,每人能分到一片肉已經(jīng)很幸福了。這樣的陳年過往,我這個中年人聽來多少還能有些感同身受,90后00后們怕是覺得如天方夜譚了吧。
理解舊俗,更容易明白為什么它會被“唾棄”。它所依附的經(jīng)濟基礎(chǔ)和價值觀念都變了,請客吃飯也好,過年聚餐也好,不再是難得的“打牙祭”,女性也早不再受困于廚房灶臺,更不用說什么“男女不同席”之類的陳芝麻爛谷子。女人們又還有什么理由不能與男人們一起吃飯?即使有個別地方仍然守著陳規(guī),但大多數(shù)人都不會覺得這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。
那篇文章奇就奇在,明明這是一個被大多數(shù)人拋棄的舊俗,作者卻還要為它攀附存在的理由,硬是扯上“禮義廉恥”的儒家大旗,非要說,媳婦不上桌是禮,是孝,是教養(yǎng)。
為什么忙乎的都得是婆婆、嫂嫂和媳婦呢?為什么男人們就“自然”不用做飯燒菜呢?如果兒媳一起吃飯就是對做飯的婆婆不孝,那兒子們怎么就可以自顧自地吃飯,忘了辛勞的母親呢?在作者眼里,孝只是對女人的要求?
至于教養(yǎng),怕是作者對什么是教養(yǎng)有誤會吧,一起吃飯成了沒有教養(yǎng)的事?
人當(dāng)然要守禮,禮是制度、規(guī)約、是人與人相處的規(guī)則,有的是明文公示,有的則是約定俗成。但它并不是一份幾千年不變的固定格式合同。不同的時代,對禮有不同的要求,這是自然而然的。動不動擺出“古禮”來嚇人的人,往往是最不知禮的。
記得李敖在自傳里寫過一段往事,父親去世,他拒絕燒紙、誦經(jīng),也不給來吊喪的人磕頭,甚至沒有哭。長輩們覺得他不懂事不知禮,說“按古禮,不能這樣干吧?”李敖便回答說,按《墨子》母親要殉葬,按《禮記》父親不能火葬,要按哪個古禮?李敖為人固然有爭議,但這番反駁倒是真過癮。
能融入現(xiàn)代文明并被發(fā)揚光大的禮,核心必然是平等和尊重。(馬青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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